【遍地阴谴】33×33 纸本水墨|河夫作品
在清代,官员如果奸污仆人或下属之妻,被告到上一级衙门去,查实了会怎么处理?
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卷七透露,大清律例,“职官奸仆妇,罪止夺俸”。各级官员奸污其仆人之妻,最大的处罚,不过就是扣罚俸禄(薪酬)而已。
不知道老纪是否参与了立法,按他的解释,这一条是考虑到:
“以家庭匿近,幽暧难明,律法深微,防诬蔑反噬之渐也。”主仆同处一个大宅子里,时长日久,难免产生暧昧,发生了奸情,很难判断到底谁主动谁被动——那时候又没有微信聊天记录,是吧。立法考虑方方面面,从深远细微处着想,目的是防止诬陷或恩将仇报、反咬一口渐成风气。
说白了,就是对“事后勒索”的防微杜渐,尽最大可能保护官员。至于扣工资,比罚酒三杯,还是要重一些的。不过,有多少官员是靠工资过日子的?
问题还在于,虽然事涉暧昧,谁主动谁被动不好甄别,但如果反推,一切就很明朗了:仆妇主动,官员拒了,不但没任何风险,反彰显一身正气,对外还能宣传说,我多次拒绝了下属的性贿赂;如果是官员以权猎色,仆妇能说不吗?说不,会有什么后果,不难想象得到吧。
所以,在权力极度不对等的条件下,谈暧昧,就是耍流氓。
老纪是聪明人,估计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律法,太宽纵官员了,所以,他又祭出“报应”的那一套,来平衡一下:
“然横干强逼,阴谴实严。”如果仆妇不从,官员实施强暴的话,阴曹地府的处罚是很重的。
先别笑,来看他说的“阴谴”到底有多重。
一个叫戴遂堂的朋友,给他讲了这么一个例子:
康熙末年,有一官家子弟要挟、奸污了仆人的妻子——那女的当时已怀孕了,他也不放过。仆人拿他没辙,积抑成病,竟至不治,临终时,用手摩挲妻子的肚子说,不知道是男的还是女的,将来能为我复仇吗?
仆人死后,其妻足月临盆生了一个女儿,越长越聪明漂亮,又被那官家子弟看上,等到她十三四岁,便把她纳为妾,还生了一个儿子。但没多久就得了消渴症(糖尿病),不治夭折。官家子弟死后,仆人之女走淫荡路线,里里外外闹出很多丑闻,甚至闹上公堂,让当官的主家名声大跌,狼狈不堪。
从那官家子弟“挟污仆妇”开始,十几年时间,仆妇白衣扶棺,其女公堂爆瓜,这些事,都是戴遂堂先生亲眼所见,想起来就像是几日之内所发生的。这难道不正是那受害仆人的怨毒、仇恨集结,才生出这么一个女儿来报复那官家吗?
讲这故事的戴遂堂,姓戴名亨,钱塘人,康熙六十年进士,曾在沧州河间县当了十几年教授(约等于县教育局长),风评还不错。这件事,有可能就是他在河间县期间看到的。
问题是,就算受害仆人死前,真的曾摸着妻子肚子说过“能为我复仇耶”,凭什么说他女儿被官家子弟纳为妾后,官家子弟夭寿、以及她自己淫乱、闹上公堂之事,就是对官家的报复?
想为弱者鸣不平,可以理解,但说这样就是报应,未免是倒果为因的想当然。
站在今天的角度看,此事与其说是“报应”,不如说是通过“荡妇羞辱”对弱者进行第二次伤害。
应该是自己也觉得说服力不够吧,戴遂堂又讲了一个:
某官员调戏仆妇,仆妇不肯配合,官员大怒:“你敢再拒,信不信我打死你!”仆妇吓到了,知道他会说到做到(那时候主人处死自家婢仆基本是不用担刑责的),便跟当仆人的丈夫哭诉。当时她丈夫刚好喝醉了,一听这事,愤而拍案而起……
你猜他说了什么?
“我去官府告他!”还是:“王八蛋,我把他杀了!”
不,你想多了,她丈夫说的是:“敢失志,且剚[zì]刃汝胸!”
你敢失节,我一刀捅死你!
听到此话,仆妇绝望了——不从主子,会被他打死;从了,会被丈夫捅死。横竖都是死,不如自行了决,还不用被狗官占便宜。
于是,趁着丈夫睡熟,悬梁自尽。
发生了命案,当地官吏前来验尸,但见尸体无任何外伤,确是自缢死的;虽有传言说是被逼死的,但死无对证,传言不能入罪。再说,她是死在丈夫身旁的,没有任何疑点。那年月,自缢的女性多的是,官府最终也就以自杀结案。
只是,从此之后,仆妇上吊的那间屋子,哪怕天气晴朗的好日子,也是满屋子阴雾缭绕。夜里,总是传出撕裂布条的声音;灯前月下,经常黑气摇曳,鬼影幢幢。人一走进去,则什么都看不到。
恐怖异象持续了十几年,直到那主子病死才消停。而他死前好长一段时间,不管白天黑夜,时刻都得有人环绕在他病榻四周,须臾也不能离开,怀疑是他看到了什么。
言下之意,那仆妇化成厉鬼,作祟十几年,最终把侵犯她的主子吓死。
你看,这就是纪晓岚们认为的,最“严”的“阴谴”——在自杀场所搞气氛吓人。
得亏当年没有直播,不然,那官家只要拿个手机架杵着,镜头对准那间“凶宅”,就会迎来泼天流量。
你猜,那些喜欢在下属妻子身上找刺激的官员,看了这样的故事,会被吓得收手,还是会觉得更好玩,高喊让“阴谴”来得更猛烈些吧。
所以,所谓的“阴谴实严”,说白了,不过就是忽悠那些被渔色的弱者:虽然阳间的法律保护不了你,但你死后可以去吓他啊。
大清女性自杀率那么高,纪晓岚这样的既得利益“文人”功不可没。
当然了,跟其他受害者比,第二个故事中,仆妇丈夫的反应,还是要硬气一些的,他听了妻子的哭诉后,竟然敢怒斥妻子,而不是劝妻子说,主子看得上你,是咱的福气,下次你洗白白了再去,别脏了主子的权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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