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班接近尾声时,急诊打来电话,说有一个动物咬伤的病人要来清创。上周就收治了一个被狗咬伤的年轻人,今天又来一个,最近的疯狗是越来越猖獗了。
病人来了,不是年轻人,而是一位老汉。他坐在平车上,皱着眉,脸色铁青,浑身是泥,右边裤子已经被剪掉,大腿和小腿上各有一道带血污的伤口。
我翻着他薄薄的急诊病历,六十岁,既往体健,血常规,凝血功能正常。我思忖着,做个椎管内麻醉吧,接着我问道,“老人家,你怎么受伤的?”
“妈个批,野,猪,咬,的。”老汉梗着脖子,像吐子弹一样说出这句话来。
原来是野猪,怪不得伤口比上周的年轻人还要深。
我合上病历,问道,“今天吃饭喝水没有?”
老汉有些无奈地说道,“啥也没弄上。”
我对护工说道,“可以进去了。”
护工把老汉推了进去,我找家属签了同意书,折回手术室时,他已经躺在了手术床上。接着我把他体位摆好,打开穿刺包,配药,消毒,穿刺,注药——腰麻实施完毕,又泵上了右美托咪定。
腰麻起效很快,疼痛解除后,老汉心情舒畅,他开始自顾自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像是一个健谈的年轻人。
“妈个批的,今天早上我原先是把牛牵出去随便放放,结果刚到田边就看见那头畜牲了。看见也就算了,这畜牲还啃我豆苗,这就实在让人忍不住了。说实话,照我年轻时候,今天就有野猪肉吃了。”
我有些不信,揶揄道,“是噢,人都要老,但永远有年轻野猪。”
老汉声调高了起来,努力回头想瞅我,又说道,“嘿,你这个小伙,说话有点梗人,是不是不信我?以前在生产队,我带人天天上山搞野猪,喊我一声猪哥,我就分一块肉。”
我好奇起来,问道,“以前怎么搞?”
老汉侃侃而谈,说道,“野猪这畜牲嘛,还是有些狡猾的,但天气冷的时候,它就不警觉了。头前一天时间四处下套,等上两天,就可以去收了。也可以寻上一群人,围山敲锣赶,累也累死它。还有,找个搭档,两人对付一头,手脚一定要快,一个在前面和它缠拱,另一个从旁边捶它。”
我决定追问到底,继续问道,“那今天又怎么回事?”
老汉摇摇头,声音低沉下来,“其实我在五十岁时,一顿就只能吃下两碗了,但今天我还是主动出手的那个。其实不能这样打野猪,一主动反而会陷入被动。野猪毕竟是野的猪,斗争经验丰富,我还是应该后发制人。那一锄头我也不该先砸,被它钻了空子,直奔我的大腿来。我也没想到现在的野猪比过去还狠,以前只是拿獠牙拱人,今天直接张嘴吃我肉了。”
无论真假,我被震撼了一下,说道,“老人家,我还是很佩服你,一个人就敢打野猪。”
老汉像是得到了赞许,笑了起来,“嘿嘿,没办法,都欺到鼻子眼了,不上去拼一拼,我也压不住这口气。”
后来,不管我听没听,老汉一直都在说话,我一度怀疑今天这支右美托咪啶是假药。所幸手术做得很快,清创缝合,四十来分钟的事。送老汉出了手术室,夜班也来了,我便换了衣服回家。
第二天是星期一,每周例行大交班。主任还是喋喋不休,反复拿些旧事来嚼,以至于我感觉自己在寺庙上班。喋了一会儿,又照例画起了大饼,我又感觉自己像进了传销。
这时,手机微微振动了一下,是银行的房贷信息。我想起昨天的老汉来,想他是以怎样的勇气主动去进攻野猪,我也想知道,从一个年轻人变成一个老汉,到底需要打倒多少头野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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