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你上来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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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血玉 所有人都停了手。 裘贯、微嗔、南宫星、四大剑奴和那些天道门人,全都在这一刻停止了动作。 谁也没想到,一直指挥若定发号施令的罗傲,竟然如此轻易就成了无头鬼。 他们一样也没想到,崩裂脱落了玉若嫣外壳的雍素玉,会有如此摄人心魄的气势。 雍素玉大步走来,剑锋猩红滴落,如花笑靥上,血浆顺着滑嫩肌肤缓缓流淌。 一股血滑过眉峰,将要落入她的眼中。 她抬手一揩,指尖左右轻描,抹在眼角,斜斜上钩,化作朱红目尾,跟着将鼻梁上的一滴刮下,唇珠微抬,沿缝涂开,轻轻一抿,便是夺目妆容。 诸人眼前的雍素玉,恍如九天仙子,出浴于血池地狱。 被她微笑盯着的裘贯,只觉股股凉气顺着脊背上蹿,浑身汗毛直立,摸出两只飞镖夹在手中,一时竟不敢出手。 转眼间,雍素玉逼近到不足丈余,南宫星则趁机挪去雍素锦身前,将她护在背后。 四大剑奴与七星门杀手叮叮当当再次交锋,斗在一处。 裘贯的额头已经冒出一层油光光的汗。 而微嗔,却好似失了魂一样,仍喃喃道:“素玉,我是来带你一起去为雍家,去为你娘报仇的啊!素锦那时还小,她记得并不真切,你难道……也把那些事情都忘了么?” 雍素玉仍望着裘贯,缓缓道:“魏叔叔,若我杀了裘贯之后你还没走,你便是下一个。” 最后一字出口的刹那,她的剑锋电光般斜飞而起,毫不留情刺向裘贯的咽喉。 “挡住她!”裘贯身形急退,飞镖连射,高声喝道。 七星门的杀手并不理会,仍分出大半游斗牵制四大剑奴,剩余散开,扇形包抄南宫星所在,只是雍素玉落脚在必经之路上,让他们略显踌躇。 剩余几个天道门人,则立刻出手,赶来相助巡查。 雍素玉挥剑打落飞镖,径直向裘贯追去,眼里犹如看不到其他拦路之人。 南宫星听着背后雍素锦越发沉重的喘息,望向微嗔不住颤抖的高大身影,缓缓道:“你还不走么?她暂且不愿对你出剑,你难道听不出来?” 微嗔黑黝黝的大掌紧握着打横禅杖,手背青筋暴突,喃喃道:“不该如此的……本……不该如此的。” “魏将军,我知道你是受了奸人蒙蔽,”南宫星匆忙勒紧伤口止血,柔声道,“处心积虑打乱这太平盛世,导致黎民百姓受苦,绝非你本来目的。你当真愿意与这些只求自己野心,不顾他人死活的所谓天道中人为伍么?” 微嗔扭头,怒目圆瞪,厉声道:“黎民百姓?我驻守边疆舍生忘死,为的不就是黎民百姓!可朝廷一纸谕令,我便从忠心耿耿保家卫国的将军变成了图谋不轨的反贼!那些围着囚车破口大骂,吐口水,扔烂菜叶子的,不就是你嘴里的黎民百姓么!他们根本连自己的脑子都没有,不过是猪,是狗!我手握重兵,他们就会跪下给我磕头,称颂我是边疆高墙,我成了阶下囚,落井下石的也是他们!一堆随风倒的野草,在意他们,能办成什么事?” 雍素锦嗤笑一声,道:“他说的倒也没错,可惜你肯定不爱听。” 南宫星叹道:“黎民百姓,意味着万千生灵,他们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生活。你含冤入狱,那些整日劳作才能勉强生活的民众,岂会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他们有多愤怒,恰恰证明了此前对你有多敬重。魏将军,你已剃度出家,苦海无边,为何不肯回头是岸呢?” 两人交谈之间,雍素玉已经将拦阻的天道门人一气杀穿。 她的剑招一如既往简单高效,只是比起皂衣官服的时候,明显狠辣了许多。 如果一个人总是能制服对手,那她决心杀人的时候,只会更加可怕。 穿心、断喉、切腹、斩腰……她没有固定的招式,也没有一心要盯的要害,她那把寻寻长长的三尺青锋,会走最短的距离,去找任何一个可能致命的地方。 不过几息,裘贯的面前,就已没了任何阻碍。 剑刃微钝,雍素玉足尖一挑,从尸身旁撩起一把新剑,右臂一甩,原本佩剑变成了暗器,封向裘贯去路。 裘贯身形虽然看着肉墩墩的,但轻功着实不弱,灵活一闪,剑锋擦着耳畔钉入树干,微微摇晃。 他脸色难看至极,双手一抖,两柄蓝汪汪的短剑从袖中落下,侧身交叉一挡,抬腿在身后树上一蹬,冲回到微嗔附近,怒道:“和尚!你在发什么愣!” 那边七星门一众杀手再次合兵一处,正仰仗地利全力牵制四大剑奴,天道门人已损失殆尽,裘贯知道若是南宫星缓过气来出手,他和微嗔联手也几乎没有胜算,必须在南宫星敢丢下雍素锦出手之前把雍素玉击败才行。 他韬光养晦多年,湖林城中出手一战狼狈万分,中毒一场连带着实力都大大受损,这次的战局若再拿不出一个像样结果,地位将岌岌可危。 “天道”无亲。 无能者,就不配拥有权力。 裘贯缩身一让,转眼间将微嗔暴露在雍素玉紧随而至的剑锋所指范围之内,双手短剑一转,刺向南宫星。 南宫星早就在凝神戒备,自然不会被他这般偷袭得手,一招落日神拳轰出,当的一声把短剑震断一把,顺势抢上一步,压制剩余那柄短剑的招数。 他并不怕毒,裘贯的短剑招数也远不如手上精妙,三招未过,就又被打断另一柄。但裘贯似乎在等着这个结果,甩出一支飞镖,同时单脚踢起,将那淬毒剑锋一脚蹬向雍素锦。 雍素锦双手撑地坐在地上,勉强抬脚用木屐一挡,脚趾一缩,让那截剑锋带着鞋子飞出丈余,掉落到崖下奔腾江水之中。 当、当、当……微嗔手中禅杖被剑锋砍得火花四射,他心思显然还混沌不清,只是一味被动防守。而见到雍素锦又被偷袭,雍素玉目光越发冷冽,瞳仁几乎凝成两颗冰珠,先前还有所保留的剑路霎时再也不离微嗔周身各处要害。 “素玉……你干脆杀了我吧!”微嗔勉力支撑,越发抵挡不住,忽然双手一抬,将禅杖丢入崖下江水之中,挺起胸膛,面如死灰,再也不去闪避。 雍素玉双足一点,从他身侧闪过,提气稍纵,飞起一脚向后蹬在微嗔背脊,将壮硕高大的和尚沿着山坡狠狠踢了下去,旋即头也不回直扑裘贯而去。 “死秃驴!”裘贯脸色大变,怒骂一句,拧身躲开剑尖。 可南宫星与雍素玉前后夹击,使得又都是杀招,裘贯即便是巅峰状态,也未必能抵挡得住,只觉左肩一阵彻骨寒意,已被大搜魂手紧紧拧住,半身经脉酸麻难耐。 旋即,寒光一闪,剑尖直取喉头而来,裘贯拼尽全力一扭身子,右肩仍被贯穿而过,血光四溅。 他面目扭曲,神情越发狰狞,肩头一锁,拧腰就要把雍素玉的长剑撅断。 她自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身形一转,迅速将长剑抽离。 南宫星死死捏住裘贯左肩,一拳打向他的额角。阴阳隔心诀最神妙的地方就在可以同时驱使两种真气,虽说消耗会多出数倍,但对手也往往猝不及防。 这种距离被落日神拳打中头面,饶是钢筋铁骨也要喷出脑浆子来。 裘贯听出风声不对,左身酸麻右肩被刺,只得一声暴喝,那原本看起来粗短的脖子忽然灵活了许多,猛地向旁一扭。 尽管如此,他额角依然被拳风带到,一个趔趄几乎倒下,头晕目眩。 与此同时,四大剑奴出招合璧,终于在缠斗游走中再次找到良机,毒龙脱缚,狰狞出渊,数声惨叫响起,杀手当即一伤二死,紧密阵型被硬生生撕开一个豁口。 微嗔滚下山坡,就未再回来,看来,已将裘贯这个巡查弃之不顾。 可裘贯仍有后招。 他趔趄那一下时,双手便在腰间一抹。 嗤的一声轻响,南宫星嗅到一股火引被擦燃的味道。 “后退!他身上有炸药!”南宫星一拳下到半途,急忙高声提醒,运力想把裘贯抛出,可对方浑身真力下压,事出突然难以撼动。 他只得飞身后撤,抱住雍素锦便往旁一滚,虽离崖边近了些,但离倒地的裘贯总归远了不少。 雍素玉也知道裘贯曾有军中霹雳震天雷相助,尽管霹雳震天雷个头较大不便随身携带,但拆出火药另作他用又不是什么难事。 她心念急转,也向后跳开。 不料裘贯狞笑一声,双手一张,左右竟各抓着一个丸药大小的黑球,上面一条细细引线眼看就要烧完。 那是与霹雳震天雷出于同源,经霹雳堂澹台家发明制作贡献军中的霹雳掌心雷。 大小所致,威力与霹雳震天雷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但在裘贯这种暗器行家手中,也绝对不能小看。 裘贯挺身站起,双手一分,两颗霹雳掌心雷激射而出,分别打向雍家姐妹两人。 他时间拿捏得极准,按照距离先后出手,两颗霹雳掌心雷的火引都在飞到目标附近时燃入壳内,无法切断也来不及打飞。 南宫星拧身一扑,毫不犹豫将雍素锦压在身下。 轰! 两颗霹雳堂火器同时炸开,碎片四射。 霹雳掌心雷形貌较小,爆炸自然也比霹雳震天雷差了数倍。雍素玉向后一跃,长剑弧光兜起,便将尖锐碎片尽数打落。 可南宫星要护着已经虚弱不堪的雍素锦,只能强运一口真气,鼓起衣衫将打过来的碎片硬生生接下。 所幸气浪力量不强,打入肌体的那些也只是刺痛一阵,并未造成太大伤害。 但火光之中,裘贯已经飞身扑了过来。 受伤不轻的他仿佛在做最后一搏,左臂一横,紧紧勒住南宫星脖子,双脚一蹬带着他往后飞起,同时右手垂在身侧一甩腕子,又将一颗霹雳掌心雷打向雍素锦。 南宫星不得不一拳打出,靠阳刚真气将那颗黑球震飞,炸响在断崖之外。 雍素锦不甘心烂肉一样瘫在这里等人来救,双手一撑咬牙站起。 雍素玉眉梢唇角的血色都已干涸,似褐如紫,她冷面杀来的神情,竟透出一股妖邪的味道。 裘贯趁着南宫星全力出手震飞暗器,大喝一声,勒着南宫星猛一转身,像是把他当作肉盾一样,竖在雍素玉面前。 南宫星气贯双臂,正要全力将裘贯挣开,后颈汗毛忽然直竖,一股难以形容的恶寒涌上心头。 因为转身过来的裘贯,在他背后高声喊出了两个字。 “蝴蝶!” 南宫星根本不及细想,双手向后反握抓住裘贯的腰,强行带着他向旁歪倒。 可被触发了心劫的雍素玉,在眼中已看不到南宫星的情况下,剑锋竟又快出了一截。 噗的一声,那森冷青锋,穿过了他的左腹,将他和裘贯一起,刺了一个对穿。 “老夫这条命,能换一个如意楼少楼主,不赔!”裘贯嘶声笑道,全身气力都勒在左臂,死死控住南宫星不能与他分开,又高声道,“来杀我吧,雍素玉!蝴蝶!” 长剑双手一握,转眼便要横斩,将南宫星和裘贯一起砍成两截。 “蝴蝶!” 千钧一发之际,又一声暗号喊了出来。 是雍素锦。 雍素玉眼神一滞,猛地将剑拔出,一个箭步刺向雍素锦。 雍素锦凄然一笑,本已不打算躲避,只是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那柄原本指向心窝的长剑,便只是穿过了她的左肩。 “蝴——” 裘贯仍想大叫,但这雍素锦豁出性命挣来的机会南宫星岂肯错过,额上青筋暴起,怒喝一声向后砸出头槌,把裘贯的暗号后半截撞回肚中。 此时雍素玉的心劫仍未过去,拔剑就要再刺。 南宫星顾不得追击裘贯,急忙飞身过去从背后将雍素玉紧紧一搂。 那知道心劫下的雍素玉杀意极其坚定,飞起一脚就踢在了雍素锦胸口。 雍素锦闷哼一声倒飞出去,半个身子悬在崖外,只剩双手紧紧抠着岩缝。 南宫星正要抢去救人,背后劲风突来,只得回身出招格挡。 幸好雍素玉此刻恢复了神智,脸色一变,丢开长剑毫不犹豫纵身扑上,双手齐出抓住雍素锦的纤细胳膊。 此时此刻,相隔十余年,曾经的噩梦,于眼前重演。 只可惜,情形比那时还糟。 裘贯眼见七星门杀手就要挡不住四大剑奴,怒号中扯开上衫,带着特殊指套的手掌一拂,嗤嗤连响,剩余十几个霹雳掌心雷尽数被他用无形镖手法打出,直飞雍素玉后心。 为此,他甚至没有去躲南宫星的落日神拳。 砰——! 裘贯肋骨碎裂,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轰——! 一起爆开的霹雳掌心雷将正要运力拉上妹妹的雍素玉,也一起炸出了崖边。 南宫星此时恨不得自己长着三头六臂十八条腿,狠狠一咬牙,忍痛纵身冲去,总算赶在姐妹两个一起坠崖去赌江湖传奇之前紧紧握住了雍素玉的脚踝。 冲力将他拉出一段,急忙双脚钉入石缝,才堪堪勾住。 可这时重伤的裘贯紧跟着扑了过来,面目狰狞抓住南宫星的脚就往上抬。他急忙反踢,将裘贯蹬开,反冲之下,三人又一起滑落尺余。 雍素玉望着面色苍白急需治伤的妹妹,双臂运力将她拉起,扭头对南宫星道:“救她上去,我掉过崖,死不了!” “谁要你多事!”雍素锦右手猛地一挣,跟着猛地挺身一口咬在雍素玉掌背。 剧痛与下坠之力混在一起,雍素玉竟硬是忍了下来,不肯撒手。 雍素锦张开嘴,瞪着她,忽然一笑。 “我欠你的,我今日就是要还。” 朱红唇角,姐姐的血缓缓流下,流过妹妹的面颊。 雍素锦大声喊出了两个字。 但却并不是姐姐。 而是蝴蝶。 要命的,蝴蝶。 撕裂一样的痛楚贯穿了雍素玉的脑海。 像一只眼看着幼崽被猎人割喉的母兽,她发出凄厉到恍如鬼哭的惨嚎,可她的手,还是不受控制地放开。 放开了她此生最后一个亲人。 直坠百丈深渊。 悲愤充斥在南宫星的心头,可他并不能失去理智。 裘贯仍在晃晃悠悠走来,而心劫一旦过去,雍素玉势必要悲痛发狂。 三人绝不能都折在这里! 他噙着眼泪猛一运力,拼着自己向前滑出一尺,总算将雍素玉抛上了断崖,飞过裘贯头顶,滚落在地。 “南宫少楼主,黄泉路上等等我。”裘贯狞笑着迈前一步,起脚就要去踢南宫星的足底。 只要再将他踢出半尺,那除非他身负左脚踩右脚能腾空的神话轻功,否则便必定坠崖落下,随着雍素锦而去。 但这一脚还没踢出,裘贯的人就已被向后扯飞,破麻袋一样狠狠摔在地上。 “天道!”雪白的拳头,狠狠落在他的鼻梁。 “天道!”一掌落下,击断了他另一侧的肋骨。 “天道天道天道……” 一连声的怒吼中,拳掌雨点般砸下,避开了所有要害,打得裘贯筋断骨折。 望着雍素玉满是血污的脸,裘贯自知再也无力回天,开口道:“蝴……” “闭嘴!”雍素玉厉声喝道,纤细五指狠狠刺下,径直插入裘贯口中,运力一掐,竟硬生生将他舌头撕了下来。 痛号声中,她染成猩红的素手并指戳下,挖出裘贯的左眼,一拍塞进他嘴里,捏紧下颌逼他混着鲜血吞了下去。 南宫星爬到了安全地带,四大剑奴也已经将七星门杀手屠戮殆尽。 五双眼睛看着骑在裘贯身上雍素玉,却都一时无语。 眼前的休要说是个美人,仿佛,都已不能再算是人。 猩红满面,青丝飞散,瞳仁如血,正将第二颗眼球塞进裘贯嘴里的她,更像是炼狱深处爬出的修罗恶鬼,令触目者心悸。 南宫星终于明白,为何文曲的心劫能够得手,为何玉若嫣会一直对自己心中的阴暗抱有深沉的恐惧。 她比雍素锦年长几岁,她所看到的,所记住的,远比妹妹要多。 雍素锦所背负的,便足以让她成为行事狠辣乖僻,性格阴森别扭的妖女。 那雍素玉所背负的呢? 覆盖在无边泥沼上的,有镇南王府的救命之恩,有对唯一亲人妹妹的牵挂期盼。 而这两样,都在这山上,被彻底掀开,丢弃。 裘贯死有余辜,南宫星自然不会慈悲为怀为他求个痛快。他扭身探头望一眼崖下江水,确认已看不到雍素锦那矫健如豹的身影后,黯然将眼角泪珠拭去,转过头对仍在给垂死之人制造痛楚的雍素玉道:“玉捕头,咱们……该走了。” 雍素玉置若罔闻,捏开裘贯的嘴,手上石头砸下,打落数枚白花花的牙。 “素玉!”南宫星沉声道,“天道有令要杀你们姐妹,如今已经完成了一半,你想让他们如愿以偿么!” 雍素玉抬起的手停在半空,但仅仅一霎,便又重重砸下,将裘贯满是血沫的嘴打得皮开肉绽。 这时,四大剑奴霍然转身,其中一个朗声道:“姑爷,又有人上来了。” 方才激斗七星门多名杀手,四大剑奴身上都负了些伤。南宫星左肩皮开肉绽,左腹被穿出一个血洞,即便已经封住经脉止血,一样脸色苍白实力大打折扣。 只有雍素玉,还有一战之力。 南宫星过去几步,沉声问道:“什么人上来了?” 其中一个剑奴飞身跃上枝头,张望一眼,脸色瞬间一片铁青,“回姑爷的话,是镇南王麾下的府兵。” “难道又是七星门?”南宫星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恼火道,“他们到底安插了多少人手进来!” “不是,姑爷,不是七星门。”高处剑奴面色凝重,缓缓道,“是王府亲兵,有校尉带着,弓弩齐全,看不清有多少,恐怕……至少几百。” 南宫星扭头看向雍素玉,“你听到了么?又有冲着你来的人到了!你妹妹用自己换了一朵银芙蓉,你想让她的苦心付诸东流么!” 雍素玉缓缓站起,望着气息早已只出不进的裘贯快被砸扁的脑袋,一脚将他踢下断崖,迈开两步捡起长剑,望着左手背上还在流血的齿痕,眼中没有一滴泪落下,“我不会死在这儿,害死素锦的人,我还要一个个揪出来,杀得干干净净,来祭她在天之灵。” 可传令兵高声呼喊的声音此起彼伏,凝神倾听,不难发现,陡峭山坡下,已被包围得水泄不通。 “有把握突围出去么?”南宫星将撕下的布堵入伤口,咬牙问道。 “我自己走。你与王府的事无关,他们不会为难你。”雍素玉望着树木间已经出现的重重人影,“这些兵卒武功差劲得很,拦不住我。” “那区区本公子,加上一个四嫂,总拦得住你了吧?” 带着一丝笑意,武烈从树影中缓缓走出,背后站着的,赫然便是换了一身劲装,身段更显婀娜的轻罗。 以当前的状况,别说后面还有数百亲兵强弓劲弩蓄势待发,就是武烈加上轻罗两个,南宫星和雍素玉两人也胜算不大。 除非四大剑奴合击一举奏功,先将那两人中的一个杀伤离场。 四大剑奴彼此互望一眼,毫不犹豫跳下并肩而立,四柄长剑齐齐抬起,指住武烈——想来他们也看得出,单靠那一招夺命神剑,能拿下轻罗的把握不大。 武烈环视一圈,看到罗傲的尸身后,眼中笑意更浓,但表情却转为严肃,沉声道:“玉若嫣,这些人,都是你们杀的?” 她紧握剑柄,摇头道:“不,都是我杀的。” “那这四位老兄剑上的血,难不成是自己吐上去的?”武烈挑了挑眉,道,“玉若嫣,你即便待罪,王府上下依然将你视为公门统领,部下见了你,哪个不得称一句玉捕头。你忽然大开杀戒,所为何事啊?” 南宫星抢在前面道:“罗傲原形毕露,假借搜索素锦之名,突然下令和我们交手,那些亲兵八成都是七星门的杀手假扮,五公子不妨挑开他们衣服看看,有没有记号。玉捕头也是不得不反击。” 武烈摆摆手,几个亲兵立刻过去蹲下撕开衣衫,仔细检查胸腹。 他瞄一眼轻而易举发现的七星痕迹,看缺了的疤痕,这次来的既有文曲、也有武曲的部下,“原来如此……那,雍素锦呢?她刺杀三哥这事儿,我觉得挺蹊跷,别藏着她了,咱们一道回去,该对质对质,该找证据找证据,镇南王府决不错杀无辜。放心,她杀了我两个侍卫这件事,我也不会趁机报复。我就是想看看,到底三哥是不是在撒谎。” 轻罗在旁冷哼一声,道:“你好好看看,这鬼地方还有哪儿藏得下人?” 武烈眉心一皱,提高声音问道:“雍素锦呢?她逃了?” 南宫星看身边的持剑女郎脸色转眼阴云密布,忙将她手臂一拉,沉痛道:“实不相瞒,素锦她……遭到罗傲率人突然袭击,一时不敌,重伤坠崖……已经……不知所踪,九死一生。” 武烈脸色微变,缓缓道:“罗傲啊罗傲,你可真是条好狗。死无对证,就是你的打算么?” 南宫星感觉尚有转圜余地,忙道:“不止如此,他还纠集一群高手想要将玉捕头置于死地,对此,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言谈之间,每次说出玉捕头三字,都会在手上暗暗加力,捏她一下,权作提醒。 此时此地,雍素玉的生机,绝不如玉若嫣大。 武烈挪开步子,刻意远离轻罗一段,微笑道:“我兴许知道为何。按说,玉若嫣也应该知道是为何。” 玉若嫣抬起眼,目光虽然依旧冷冽,但眸子比刚才已经冷静了几分,只是握剑的手,仍因为忍耐克制而微微颤抖,“我搜集到的证据,还无法判明最上层的主使究竟是谁,这样急着对我下手,岂非不打自招?” 武烈叹道:“可罗傲被你杀了,他背后是谁,又成了说不清的事。可以是三哥,自然也可以是四哥,说不定,还可以是我。上百万两银子的去向,按常理推测也知道,背后一定有我们兄弟中的某人,最早,可是连大哥也在你调查的范围里吧?” 玉若嫣没有否认,只是静静站着。 武烈摇了摇头,道:“你对我那父王,可真是赤胆忠心,他一个暗示,你就连自己未婚夫都肯彻查。看来你答应嫁他,就是因为父王开了口吧?” 玉若嫣依然不语,觉得没有必要回答。她宁愿把这宝贵的喘息之机,用来多回复一下体力。 武烈忽而一笑,道:“那要是老头子开口说让你嫁我,你肯么?” 轻罗不耐烦道:“少问些废话,赶快捉人回去,我不想离开太久。” 武烈斜瞄一眼,轻描淡写道:“你何必这么着急,四哥武功就算不如你,估计也比我强出一截,不练武的哥哥看不出来,我难道还会看走眼?除非唐门围攻,不然光靠三哥留着的那点手下,可杀不了他。” 轻罗淡淡道:“州同何等尊贵,我岂会让他跟那些宵小之辈动手。你若还没废话完,我可不等了。” 南宫星到此时才彻底明白,为何玉若嫣一直处于风暴中心不得脱身。 原来她其实秘密接下了镇南王的命令,在暗中调查那被挪用下落不明的百万银两。 她手上已经有了不少证据,但还不足以找出最后的黑手。 那么,一旦让她继续查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看来,就算世子之死换成其他人动手,闻讯赶来调查的玉若嫣也一样会被漩涡卷入,成为目标之一。 武烈朗声道:“玉若嫣,咱们也算是彼此看着长大的,我不愿为难你,我不妨把话挑明,你手里那些证据,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你交给我,我就能替你接着查下去,帮你报仇。” 报仇二字他咬得极重,显然是在提醒,雍素锦的死,正是军饷案背后主使为了让玉若嫣无法继续查下去而使用的手段。 玉若嫣面颊紧绷,咬牙道:“和你有没有关,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但你至少可以和在我身上压一下赌注。”武烈双目炯炯,缓缓道,“四哥久不在王府,嫌疑最轻,但份量也不够,我和三哥,你若不选一个相信,你别说案子查不下去,你的人能不能保住,都是未知。” “那我岂不是应该交给轻罗?”玉若嫣淡淡道,“我不是非要下注在你身上。” 轻罗心中不耐,足尖一点,飘然欺近,“有话回去再说吧!” “护住玉捕头!”南宫星捂着伤口高声下令。 四大剑奴剑锋一转,风声骤起,无形压力犹如一道高墙,向着轻罗便沉重压去。 玉若嫣神情略显不甘,但她知道轻罗武功已经高到超出常人理解的程度,自己单打独斗绝非敌手,只得压下不悦,上前夹攻,出剑封向轻罗身侧退路。 武烈厉声喝道:“你们真要闹到不可收拾么!” 轻罗脚下微顿,双掌交叉一拂,竟不闪不避,硬靠内力劈出一片罡风,将剑奴合力一击生生打偏,旋即抬腿一踢,也不见有什么精妙招式,啪的一声,就将玉若嫣的剑踩到地面,牢牢压住,冷笑道:“就凭这几个强弩之末,也配和我闹到不可收拾?若不服气,休息好了再来找我。这会儿,先跟我回去州同那边交差吧。” 话音未落,她纤长五指凌空一抓,探向玉若嫣后颈。 玉若嫣毫不犹豫弃剑后仰,双足飞起踢向轻罗足踝。 四大剑奴脸色已有些发青,此前连番激战损耗不可说不大,但南宫星的命令在身,仍硬提一口真气,移形换位,全力施展出夺命之剑中煞气最盛的那一招。 不久前才将杀手默契配合一击破灭的毒龙,再次于四把长剑结成的阵势中狰狞冲出。 轻罗双足一顿,真气澎湃,将玉若嫣踢来的脚生生震回,垂手一握,本被她踩着的长剑旋转弹起,落入掌心。 “这还有点样子。”她唇角微翘,修长娇躯忽然一晃,好似化作了烟尘幽影,飘渺无形,口中说出六个字,人已向后退了六步。 区区六步,远不到会让四大剑奴全力一击强弩之末的程度,但这个距离下,一招之威的确已到达鼎盛极限。 万事万物,盛极必衰。 而就在剑威自巅峰滑落转变的那一瞬间,轻罗足跟踏下,嘭的一声,碎石飞射,掌中长剑挥出。 和玉若嫣一样,轻罗的剑法也是无形无迹,随心所欲的杀人术,并无复杂招式变化。 但那简简单单的一剑,精准无比直指毒龙唯一逆鳞。 毒龙狂怒,飞沙走石。 轻罗的剑未停,瞬息之间,便抢在毒牙咬紧之前,洞穿了那咽喉一样的破绽。 作为阵眼的剑奴闷哼一声,右臂血光飞溅。 旋即,当的一声脆响,轻罗手中剑锋一抖,断成三截,散射而出。 剩下三个剑奴还怔于初次被正面强行破阵的震惊中,几乎同时被断剑割过肩头,痛哼一声向后退开。 四把几乎从不离手的长剑,先后掉在地上。 轻罗身形优美如舞踮脚一转,剩余那把剑柄甩出。 玉若嫣双臂交叉,护在面前。不想那剑柄电光般飞来,竟然还能在即将击中时忽而一沉,斜下避过她的胳膊,结结实实打在巨阙穴上。 一股阴柔浑厚的内力冰锥般刺入脏腑,胸腹间一阵剧痛,她脸色一白,单膝跪倒,一时间竟直不起身。 轻罗信步走过玉若嫣身旁,看着强撑起架势的南宫星,淡淡道:“你要出手,那再好不过,我一早就想杀你,只差个由头罢了。” 冷汗,自南宫星的额角垂下。 他从未如此刻这般后悔,自己来的时候,意气风发,有些轻视唐门此次事件的严重性。 他也终于发现,以他目前的能力,根本不足以将这么可怕的漩涡消解无形。 他哪怕只是按照银芙蓉的要求,将玉若嫣偷出去,偷到安全的地方,如今也难如登天。甚至,连委托的人,都已不在。 想到已随着滚滚江水远去的雍素锦,南宫星心头一阵悲凉,缓缓放下双臂,叹了口气。 他不能死在这儿。 活着,才有报仇的机会。 “我现下不是你的对手。”他苦涩一笑,道,“多谢你,让我又有了苦练武功的动力。” 轻罗冷笑道:“你是在提醒我,莫要放走你,给自己养一个对头么?” 南宫星叹道:“我与四公子无怨无仇,不知为何你对我如此敌视?” 轻罗冷冷道:“因为你是个麻烦精,我最讨厌的,就是麻烦。” “可我恰恰最喜欢麻烦。”武烈朗声笑道,轻轻巧巧落在南宫星身侧,将他肩头一揽,道,“玉捕头说得有理,这些证据交给四嫂,的确更好。反正我问心无愧,就这么定了。四嫂,你可得提醒四哥,尽快将证据整理好,好好捋一捋,看看到底是谁,动了咱们王府的根基。” 玉若嫣捂着胸腹缓缓站起,目光投向崖边,痛楚之色一闪而过,“这银子,恐怕已经落到天道的手中。否则,他们不会这么处心积虑来对付我。我只会把证据交给我相信没有嫌疑的人。” 南宫星皱眉道:“所以,你并不相信四公子?” 玉若嫣冷冷道:“我其实已经交了出去,那人,绝不会和天道有牵扯,也一定能查出,到底谁是幕后捣鬼的真凶。” 武烈眉心一皱,正要开口询问,忽然听到几声轻响,数支弩箭嗖嗖飞来。 轻罗抬手一挥,尽数打落,怒道:“何人如此大胆!” 领着府兵包围过来的校尉之一大步上前,朗声道:“三公子有命,后山逃犯同党众多,若不肯就范,格杀勿论。还请五公子与轻罗姑娘,暂且回避,免得弓弩无眼,错伤二位贵体!” 最后一字刚喊出口,一排张弓搭箭的府兵便压了上来。 在他们的背后,倒下了一片穿着同样兵甲的士卒。 武烈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轻罗却笑了起来。 她一步迈出,抬手一抓,丈余外两柄剑奴的兵器被吸来落在她掌中。 她丢给玉若嫣一柄,淡淡道:“还杀得动么?” 一股恨意浮现在目光中,玉若嫣一口真气压下胸腹间的滞涩,咬牙道:“走。” 铮铮——! 弓弦齐响。 箭如飞蝗。
第四十三章 急转 霎时间,箭如雨下。 可轻罗和玉若嫣都没有动手格挡,连冲势也停住,驻足在了原地。 因为那些弩箭,并非来自面前杀气腾腾的府兵。 而是更远处新杀上来的一支人马。 飞箭开路,射倒一批,紧接着无数暗器打来,又射倒一批,转眼间,要包抄他们的府兵就哀号着成片倒下。 本已躲到树后的剑奴侧身探头遥望一眼,大声道:“比刚才来得更多!” 南宫星苦笑道:“这地方还真是个风水宝地,人都死了好几百,还不够多。” 武烈上前几步,高声道:“来的又是什么人?” 四个侍卫抬着一顶竹制软轿,快步上前,左右数名唐门高手拿着阴阳透骨钉保护在侧,轿子上脸色苍白的三公子武达,愤愤道:“幸亏有人提醒本公子,得防着宵小之徒趁乱嫁祸。我要不是拖着病体赶来,这一桶脏水,怕不是要扣在我头上了!” 起先下令的校尉挣扎站起,靠着树道:“三公子,明明……就是你下的令!” 武达沉声道:“那你倒是说说,我几时对你面授机宜的啊?本公子养伤治病,躲在唐门给安排的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时候见过你!” 那校尉目光闪烁,强撑道:“你……你托了心腹传话,说……” “哪个心腹!”武达指着他鼻子道,“我的心腹如今都在这儿了,来来来,你给我认认,是哪个去对你下令,让你办下这种蠢事的!唐门高手跟在你们后面听得清清楚楚,你们是要把那边的人都杀了吧?啊?玉捕头,老五,连着那个什么星,是不是都要杀了?” 那校尉脸色铁青,捂着身上箭创道:“是,这正是三公子你亲下的命令!我……我只是没想到,你竟是为了再来救他们,卖他们一个人情!你好阴毒!” 他厉声说罢,忽然用力一拔,箭头连着皮肉一起脱出,他瞪着血红双目,忽然回手,将那支箭狠狠插入了自己咽喉之中,旋即,四肢一抽,靠在树上缓缓倒下。 “来人啊!”武达怒道,“把还没死的都抓起来,一个个给我审!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用这么恶毒的法子陷害本公子!” 这一下奇变陡生,南宫星遥望唐远明也跟在人群中,身边数名唐家才俊严阵以待,总算放下心来,长出口气,缓缓坐倒。 玉若嫣将剑丢还给剑奴,快步退后,蹲下扶住南宫星,低声道:“小星,我需要托你帮我个忙。” 南宫星点了点头,“你说。” “此次回到唐门,我……恐怕凶多吉少。”她语调平静,像是说的并非自身之事一般,“我生死并非大事,但若要让这些狼子野心之辈得逞,毁掉镇南王府数十年心血,令王爷晚景不宁,那我死也不会瞑目。” 南宫星肃容道:“玉捕头放心,我既然收了素……收了那朵银芙蓉,就必定会保护你平安无事,想要你死,得先跨过我的尸身。” 说这话时,他一身伤口狼狈至极,衣衫都被血染透大片,单看此刻,不求着玉若嫣保护他已经不易。 可他也并非逞强吹嘘,银芙蓉接下,就是生死交易,身为如意楼少楼主,他岂能畏缩不前。 此刻他心中悔恨,更多是因为仰仗天赋根骨,过往不够勤学苦练,快快活活做着个风流公子,结果遇到强敌,眼见自己女人被逼上死路无可奈何,真如心尖上被插了无数钢针,来回搅动。 一想到雍素锦已九死一生,他就满腔懊恼,豁出命去保护玉若嫣周全,自然不会是一句空话。 “回去之后,我必定要成为阶下囚。”玉若嫣望着正在低声交流的两位公子,和旁边神情深不可测的轻罗,轻声道,“我求你尽快养好伤,然后,把我偷出去,咱们一起逃。” “逃?”南宫星一怔,确实没想到这话会从玉若嫣口中说出,“可要是逃了,他们会把所有罪责,一股脑推到你头上吧?” “无妨,”玉若嫣缓缓道,“王府……已没有我容身之处了,等我将手头所有证据交出去,对王爷,我也算是还了人情。此后无牵无挂,无拘无束,便能将今日结下的仇家,一个个清算过去。” “你不是已经交出去了么?” “那是临机应变的信口胡言。我连着数月奔波,一来这边就身陷囹圄,哪有机会转移东西。” 看武烈已向这边走来,南宫星点头道:“好,等回去我就向唐门讨些好药,伤势大致无碍,我就去把你救出来。” “是偷。”玉若嫣扶着他迎向武烈,低声道,“要是打草惊蛇,咱们可能都走不脱。” “好。那就偷。” 果然如她所料,这一行各怀鬼胎的人结伴翻山越岭,回到唐门之后,就由武烈发号施令,将她关押进了封闭石牢,命唐门高手以麻痹毒针刺入双肩穴道,严令寻常人等不得接近。 说是为了防范心劫发作,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应该是剩下三位公子角力斗法的结果。 南宫星和四大剑奴先在唐门药庄住下,诊治所受外伤。 霍瑶瑶和唐昕都赶来陪侍在侧,唐醉晚过来探望一眼,见屋里已经满满当当容不下她,本来说要回去,却被唐昕一把拉住,拽到旁边小声嘀咕起来。 南宫星忍过疮药那股辛辣刺骨的痛楚,按着绷带挪靠在床头,皱眉问道:“他们姐俩去说什么了?” 霍瑶瑶也有几分医术,拿着几样唐门的药膏东闻西嗅,用小瓷碟子挑出一些,一边拌匀,一边小声道:“八成是不让走呗,主子,人家俩再怎么也是堂姐妹,你一说你运功力竭,今晚上需要人,唐昕还能不打小算盘呀。你看吧,一会儿准说你受伤了不能动,留下的人多多益善。然后呢,我就成了孤零零那个咯。” 南宫星轻轻叹了口气,心情不佳,也没了调笑几句哄哄她们的动力,只柔声道:“瑶瑶,你要不愿跟她们一道,碧春在厢房那边养伤,你去陪她,彼此也有个照应。” “不走。”霍瑶瑶干脆地一摇头,“玉大捕头进了牢,素锦姐姐坠了崖,碧春姐姐吐了半盆血,四大剑奴胳膊打着绷带,主子你这儿也包得跟个面人儿似的,这唐门山头,我看啊……已经成了阴煞极凶之地。等你的时候我一直找借口赖在人家门主处理事务的地方,就图个人多。你回来了,那我还是守着你,总比自己乱跑安全些。” 说着话,唐昕拉着唐醉晚进来,果然是不打算让她走了。 但坐下开口,讲的却是正事。 “小星,醉晚刚才有件事没跟你说,怕你着急。” “哦?”南宫星伸出胳膊,让霍瑶瑶给肩头伤口换上新调的药,皱眉道,“那快些说,要是迟了,只会更急。” 唐醉晚瞄一眼唐昕,露出一副被她说中的惭愧神情,低头轻声道:“星哥哥,你走前叮嘱我帮你留意着紫萍,我一直每天过去探望。她……她如今已不在关押医生们的地方了。” 南宫星眉心一皱,道:“她去哪儿了?” “三公子去找大夫治伤的时候看了紫萍一次,紫萍说……说你根本没保护好她,不愿意再跟你回如意楼。三公子不知怎么发了豪情,非说……说罗傲犯的错,朝廷不能不管,就……把紫萍接去他那边了。” 唐昕望着南宫星的神情,蹙眉道:“小星,你……为何这么在意紫萍?难道……” 南宫星点了点头,“不错,就是那个难道。只是……这人办事实在太过周全,几次被逼到险处仍能出招化解反制,还不留任何证据,光凭破绽和推断,我自己……也没有十足把握。否则,我早就一掌将她打死,以绝后患了。” 唐醉晚瞪圆眼睛,小声道:“可……可她的脸,那……那难道……是易容的?” 霍瑶瑶急忙摆手,道:“绝不可能,我给她下乱心灯的时候摸过,眼下面那儿都能摸到颧骨了,我是经常易容的,易容这活儿,好加不好减,削掉那么深一层脸皮,这要造假,得找女娲娘娘从新捏才成。” “削掉后不是易容,不代表削掉前不是。”南宫星咬了咬牙,沉声道,“罗傲此次相当于自曝身份,他就是天道安插进来负责在公门接应的棋子。如此看来,要帮文曲摆脱嫌疑的最好方法是什么?就是由他下手,亲自割掉文曲易容的那层脸皮,伪装成受伤的模样。” “等等,”唐昕抬手道,“不对啊,你要说别人……还有这种可能,可根据掌事那边的记录,紫萍第一次筛查的时候,脸皮就被划伤了。那会儿负责查验的可还是我们唐家弟子呢。” 南宫星靠在床头,缓缓道:“大家判断易容的依据是什么?是不是假脸的下面,有一张真脸?” “对啊。”唐昕理所当然答道,唐醉晚也附和地点了点头,唯有霍瑶瑶,若有所思眉心紧锁,一时没有表态。 “可如果那张假脸下头本来就是已经削过一层的,没有脸的真脸呢?”南宫星沉声道,“如此一来,破了假脸,露出血肉,露出筋骨,便都成了理所当然。查验易容的人看到这种情景,怎么还会怀疑面皮有假?” 霍瑶瑶摸了摸自己面颊上的绒毛,咂舌道:“这不可能吧……削掉自己脸皮,换一层假的上去,为了防查,恐怕还要从里面粘牢,那……那文曲就没有改换身份的余地了啊。” “所以她本就没有改换身份,她一开始取代的是紫萍,从头到尾,就一直是紫萍。”南宫星恼火自己受骗,拳头不自觉紧紧握住,“她并非单独行动,心腹部下带了不少进来。单一个范霖儿,就能替她去做很多事。而且她此前是梳妆丫鬟,进出各处女眷房间名正言顺,就只有她,才能在不改头换面的情况下,做到所有只能文曲来做的事。咱们最初一直在往她千变万化,面孔诸多的方向去查,依我看,这正是文曲故意设下的误导。咱们越是卖力去查易容,把换脸当作关键,就越是容易让她进入到死角之中躲藏起来。玉若嫣中招的时候身边只有三个丫鬟,如果没有那些误判,不走弯路,只盯着她们三个不放,她绝躲不了这么久。” 霍瑶瑶苦着脸道:“可……可她们几个我挨个用过乱心灯呀。” “文曲用乱心灯大都是偷偷摸摸,怎么可能如你一样轻易制造出一个旁人能嗅到,她自己嗅不到的场合,我之前就说过,这乱心灯,对文曲多半根本不会起效。否则,她怎么敢大大咧咧在唐门里四处藏下如此多的备用?” 唐昕听着都有几分胆寒,“难道……她是故意让咱们缴获那些乱心灯,拿来当作脱罪的又一重手段?” “那她为何还要放火烧掉?不准咱们再用?”霍瑶瑶嘴快,当即问道。 “因为她当时已经脱罪了,而罗傲那边出了岔子,她才被逼得铤而走险。”南宫星在脑海里顺了数遍,所有事情串联起来,都只有唯一的答案能串起,“此前我就说要看她的脸,她觉得我对她已经起疑,便趁机嫁祸紫芙,控制她替自己逃往后山,放火烧屋,顺便烧伤自己另外半张脸,至此,她的易容等于是全部卸去,再去查验,也只能看到摸到真正的血肉骨头,再也没有她易容过的证据!” 霍瑶瑶撇嘴道:“那怎么成,她脸皮又不是真的,烧伤的痕迹就算能作假骗过救人的,难道还能骗过给她挑水泡的大夫?” 唐昕在旁缓缓道:“可那些大夫,本就是嫌疑很重的。” “给紫萍治脸的大夫,是跟着二公子来的,还是四公子?”南宫星挺身坐起,面色凝重。 “二公子。四公子的大夫说不擅长治疗火疮,而且四公子病情较重,他不能常在关押的地方呆着。” 听唐昕说到此处,霍瑶瑶面现不解,困惑道,“这可怪了,看眼下的情形,紫萍分明是被三公子包庇起来的,三公子和二公子已经明面上撕破脸了,那二公子的大夫……” “二公子的大夫,就不可能是三公子的人么?”唐昕不屑道,“说不定就是三公子买通大夫从中作梗,才让二公子堂堂千金之躯整天病歪歪的。” 唐醉晚小声道:“四公子不也是病怏怏看着要不行的样子么。会不会……” 唐昕摇了摇头,“这俩人不一样。四公子那是天生体亏,实际上并不是抱病之躯,别的不说,他武功就绝对不差,而且……” 此间没有外人,她说话不觉大胆了许多,“看轻罗也知道,四公子绝不是真正的病秧子。” 南宫星点头道:“不错,一个软弱无力的病秧子,不可能满足轻罗那样的女人。” 他比唐昕经验丰富得多,自然感觉得更加清楚。 能让轻罗那样强大自负的女人心满意足容光焕发,展露出饱经滋润的美艳状态,四公子至少在做“男人”的时候,绝对谈不上孱弱。 霍瑶瑶撇撇嘴,小声咕哝道:“那可不一定,我看主子你伤成这样,晚上我们也不一定吃得消。” 唐醉晚脸上一红,坐到床尾,低头别开了脸。 唐昕转回正题,道:“咱们这些推测,我去告诉门主。咱们是江湖豪侠,又不是衙门里的老爷坐堂问案,只要有把握,那就算没有实证,还不能取她性命了?” “她八成猜到这个,才找到借口,躲去三公子那儿了。”南宫星长叹一声,皱眉闭目,“此前就是一直不知道和文曲合作的公子到底是谁,如今……看起来算是水落石出了。” 唐昕点点头,颇有几分无奈地缓缓道:“三公子挑唆二公子,让他误以为四公子要借母亲娘家的势力发难,赶来之后又受罗傲误导欺骗,连出错招,最终被老三、老五联手一击,病发身残,再也无力回天。可这么一来……世子位子,三公子也谈不上十拿九稳吧?王侯之家,嫡庶分明,远比长幼更重。” 南宫星听她口气,知道她触景生情,感怀自己出身侧室,靠打拼努力弥补生来就比他人落后一截,此中苦楚,旁人怕是难以尽数体味。 他叹道:“这恐怕就是五公子积极出手,而四公子乐得作壁上观的缘由。他有母亲娘家可以依仗,身边又有轻罗这样的怪物护卫庇佑,只要沉得住气,设法破坏掉三公子的阴谋,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霍瑶瑶眼珠转了转,道:“那按道理,下一个该倒霉的,不就是四公子咯?可为什么……他们这么大张旗鼓逼死了素锦姐姐啊?” 唐昕忍不住丢来一个眼刀子,恼她哪壶不开提哪壶。 南宫星抬手挡住双眼,缓缓道:“此事……和玉捕头有关。他们一直在等一个契机,逼玉捕头犯错,好让她失去威信。如此一来,上百万两的军费挪用下落不明一案,就不得不自此中断。玉捕头如今被指责心劫发作滥杀多人,即使有五公子帮忙讲情,可他们谁也不肯挑明天道在其中的阴谋,唐门明哲保身,如此下去……玉捕头必定凶多吉少。” 唐昕疑惑道:“可如果三公子就是罪魁祸首,玉捕头手上拿着证据,四公子和五公子应该尽力保全她才对吧?” “但三公子与天道合作,已经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他收回文曲,利用一群被出卖的棋子撇清自己,赶下五公子重掌府兵。可以说,在唐家堡这片地方,他已经快能一手遮天。剩下两位公子此刻想的,恐怕是如何脱身自保了吧。”南宫星捂着左腹那一时间难以痊愈的剑伤,“瑶瑶,之后你尽量不要离开我身边,我怕文曲对你怀恨在心。阿昕,醉晚和碧春,我就拜托给你了,在我养伤这段时间,你把她们安置到远明掌事觉得安全的地方。图穷匕见,大家都提着点心劲,莫要……再有人出事了。” “主子,你这伤……三五天怕是下不来床啊。”霍瑶瑶小声道,“想痊愈到能动手,起码十天半个月,我寻思……不行咱们还是撤吧。” 唐昕叹道:“唐家堡虽然解了禁,可唐门现在被包围得更严实,无关人等离开可能还容易点,小星……我不觉得文曲肯高抬贵手放过。三公子要是听文曲的,多半收拾了两个兄弟,就得来对付咱们。” “那你请唐门的亲戚帮帮忙,”霍瑶瑶急忙抓住唐昕的手,“咱们来这儿出力,又有功劳又有苦劳,总不能眼看着咱们成了冤魂野鬼吧?” 南宫星沉声道:“不必那么担心,如今四公子和五公子都还在山上,虽说府兵之中三公子的心腹较多,可剩下两个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四公子,如今正是坐收渔利的时候,三公子若是明面上被抓住什么把柄证据,轻罗可以名正言顺出手的话,事情不是没有瞬息之间逆转的可能性。” 尽管他竭力安抚,想让大家稍安勿躁,可崔碧春、雍素锦两个武功高强的老江湖都着了道儿,一伤一死,南宫星和四大剑奴都挂了彩,也就四大剑奴伤得不重,包扎一下还能再战,勉强算是强援,可想到那四个加起来也挡不住一个轻罗,诸人就还是阵阵胆寒。 尤其霍瑶瑶,乌溜溜的眼珠一个劲儿转,真像只闻到了猎人刀上血味的狐狸,恨不得竖起耳朵夹住尾巴这就溜进山里。 南宫星沉吟良久,也觉得自己过于托大。当前如意楼西三堂情势有变,他求援的讯息,未必能得到回应。加上母亲仍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他不禁暗暗斟酌,要不要往近处寻一个前辈高手过来助拳。 他师父风绝尘在上一代狼魂归隐之际已成为实质上的领袖,诸多同门就是看在风绝尘的面子上,也不会不出手相帮。 可问题是,目前距离这边最近的那位,姓沈名离秋,当年行七,他见了之后,要低眉顺眼拱手喊一句沈七姑。 昔年江湖上,这批狼魂横行报仇,引起血雨腥风的时代,曾有句话,叫做宁与风三单挑,不见沈七一笑。 这话的意思,就是谁若成了狼魂复仇的目标,那宁肯来的是风绝尘单打独斗一场,也盼着别是沈离秋笑吟吟露面。 跟前面打,打不过,最多是一死。 跟后面打,打之前,家里已死绝。 当年北冷四,南沈七,真是生生在那一代天道控制的四大世家和七大剑派之中,屠出了一片血淋淋的天地。 两人还有一个共同点,便是杀气过盛,容易上头。 这便是南宫星一直踌躇,不愿通知这两位都离此不远的前辈的主要理由。 可若这山上真要血流成河,他也不是傻子,流别人的,总好过流他身边人的。雍素锦的悲剧,不能再在他身边上演了。 而且他上次修书送出,若是顺利,近期就要有人到唐家堡来。只是单请风狼沈离秋一人来帮忙的话,靠那位援兵,应该能压得住阵。 到时有人能敌住轻罗,已经可以确定是元凶首恶的紫萍,便可以先纳上命来。 沉吟片刻,他让唐醉晚取来笔墨纸砚,用狼魂一脉的暗语,而非如意楼内部的印记写下一封短笺,请唐昕帮忙封入蜡丸,走唐门的情报脉络,往指定地点送去。 这并非“南宫星”的求助,而是独狼风绝尘弟子于危机中的求援。 不久,天色渐晚,唐远书差人过来问候几句,叮嘱院中诸位弟子好生照料。南宫星顺便打探几句,知道唐远图已经顺利脱困,如今唐门上下力求自保,不愿被卷入王府高墙之内的斗争中,因此将大力气都放在防范内院以及守卫唐家堡上。 听说唐炫恼火青柳主仆二人受惊,见唐门多半不会再出大事,拂袖下山,当日就在闹市中连毙三人,挂尸于树梢,胸腹留下大字,“杀人者唐炫”,之后带着青柳扬长而去,不知所踪。 近些日子抗击来犯邪道屡屡立功的傅灵舟,便成了山脚守备弟子的主心骨。唐蕊家里得此佳婿,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嘴,庄子里喜气洋洋,像是已经在筹备嫁妆。 南宫星本还对傅灵舟颇有拉拢结交之意,可既然这少年并非什么志向高远的性子,又和唐蕊情投意合,让他成为唐门姻亲,在武林中也算是平步青云了。 一般少侠行走江湖总能结交许多知己好友,拉拉拢拢便成了一支队伍。 可南宫星出来走了几处地方,适合拉进楼里的人才没交到几个,打算装进自家后院的姑娘倒是收了一堆。 也不知道他这少楼主,到底是师承了如意楼,还是千金楼。 日暮西沉,晚餐用毕,南宫星伤口痛楚大轻,内力缓缓回复上来,力战之后那股劲头,便又蠢蠢欲动。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霍瑶瑶早早就提醒了唐昕——文曲那臭不要脸的往她们闺房之乐上下了绊子。 三个女的晚饭时候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商量什么。反正吃过之后,唐醉晚出去弄了坛酒,自斟自饮灌了大半下去。唐昕找来几条牛皮软索,看着他躺在床上的模样若有所思。霍瑶瑶叫仆役送了三大桶热水过来,然后请四大剑奴留意院门口动静,该挡的就都挡在外面。 “咱们……是不是该开始了?不然等星哥哥没事,咱们可养不回来精神。” 唐醉晚将酒坛抱下桌子,刚提醒一句,外面就传来剑奴高声提醒:“有客到。” 霍瑶瑶领口扣子都捏开了俩,一听急忙摁回去,匆匆迎到外面,探头看了一眼,又一溜烟跑了回来,紧张道:“主子,是……是那个轻罗!她、她、她不会是来杀人灭口的吧?我要不要提前准备点毒针?” 唐昕走到窗边,掀开缝隙看一眼,眼角泪痣微颤,道:“先别慌,四公子也来了。” “阿昕,你去迎一下,瑶瑶,醉晚,扶我起来。”南宫星略一思忖,将衣衫整好,暂且停下内息循环往复疗伤的过程,让血色从脸上退去,露出虚弱不堪摇摇欲坠的模样,一点点挪到外堂。 这边是治病疗伤的院子,房间比寻常厢房要小,堂屋不过比门略宽,摆得下桌椅一套而已。四公子只带了轻罗,两人进来,屋里就显得满满当当。 “小星,伤势如何?可需要让我那大夫来为你看看?”斜靠在椅子上,武瑾将头往轻罗胸口一枕,微笑问道。 “我身子壮实,打小娘用药泡大的,只要还有口气,及时止血,没有缺胳膊少腿,就问题不大。”南宫星懒得卖关子,径自问道,“四公子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武瑾略一沉吟,缓缓道:“一些杂事,但若不及时告诉你,恐怕会难以收拾。” “哦?”南宫星望向轻罗,“公子有如此厉害的贤内助,还解决不了么?” 武瑾轻轻叹了口气,道:“若我还能在此地盘桓数日,那自然不需要劳烦诸位。” “公子言下之意,是要动身离开了?”南宫星暗暗吃了一惊,不过转念想到,如今三公子优势颇大,武瑾为了避开锋芒,暂退回王府,倒也是一招应对,“是要回王府么?” 不料武瑾却摇了摇头,轻声道:“实不相瞒,我接到家母书信,她……近些日子病情越发严重,父王多方打听,知道往东去,翼州与季州交界一带,隐居着一位十几年前的名医。” 南宫星心中一动,暗想,莫非武瑾是来求他引荐,去请姨娘——当年的名医美人——赎魂玉手华沐贞为王妃治病么? 可他那位华姨娘为人低调不喜张扬,与父亲两情相悦后行事一向谨慎,失身流言传出,被从四绝色中除名之后,便不怎么再涉足江湖,清楚她如今下落的,应该都是上一代狼魂的自己人。 镇南王位高权重,广为探查摸出一个大概还有可能,可武瑾是如何知道要来找他的?南宫星心中繁复念头掠过,皱眉道:“公子的意思是?” 不想武瑾接着说的却是:“此间事务再怎么重要,也比不过我娘亲的病情。我和轻罗为了尽孝,明日便会出发,沿江走水路往翼州去,先拜会一下定南公苏叔叔,再去寻觅那名神医的下落。” 听他并无恳请央求的意思,南宫星不愿主动说破,便道:“那便祝公子一路顺风,早日寻到神医,治好母亲的病症。” 武瑾微笑颔首,轻声道:“想必你也看得出来,我们兄弟之间,关系谈不上和睦,如今我要离开,三哥、五弟,只怕会更加肆无忌惮。玉捕头对王府一片赤诚忠心,即使做不成我的嫂嫂,也不该蒙冤受难。” 南宫星拱手道:“公子放心,我受人之托,一定会尽力保全玉捕头平安。等上三、五日,我伤口不影响活动,就去想办法。” 武瑾微一侧头,轻罗颇不情愿地哼了一声,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瓷瓶,放在桌上。他柔声道:“有些事,你能出手,轻罗却不行,这里有王府得自昔年蛊宗的疗伤圣药,对刀剑创伤颇有奇效,一瓶价值千金,你拿去用上,尽早出手,莫要让玉捕头被灭口在牢中。”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已请唐门安排保护,但……” 唐昕一惊,蹙眉道:“公子,唐门怎么了?” 武瑾略一犹豫,缓缓道:“唐门如今的情形,变得颇为奇怪,我也说不出哪里不对,但……你们家的青年才俊,总让我有种看到了我们兄弟的错觉。如今死了很多人,唐家堡不再是铜墙铁壁,我听侍卫说,山下已经有来路不明的江湖人隐匿潜入,提醒我们注意安全。这情形下,唐门能指望几天,我说不准,还是早做其他打算为妙。” 南宫星眉心越拧越紧,暗想,世子一案虽说还不能算是水落石出,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后续已经不是追缉凶手这么简单,情况变化之后,唐门受到的压力可以说是大大减轻。 难道……此前一心对外的唐家俊杰,要趁着事件的尾巴,开始争斗了么? 他伸手拿过小瓶,递给霍瑶瑶,示意她去里屋检验一下,口中道:“多谢公子指点,玉捕头一旦脱困,我便设法说服她随我一起离开。如此可好?” 武瑾淡淡道:“这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但……小星,如此一来,王府我那位谋划一切的兄弟,必定会把包庇凶嫌,收容玉若嫣的罪名,扣在整个如意楼的头上。加上我大哥之死,玉若嫣毕竟是出手的那个,你如意楼……今后在西南一带,只怕是要重重受阻了。” “我们本也不是在做光明正大的买卖,今后在西南一带,多加小心就是。”南宫星沉声道,“等四公子回到王府,还请对王爷美言几句。” 武瑾点了点头,神情却颇为惆怅,悠悠道:“若我那时还说得上话,自然会帮玉捕头澄清,为你们讨个公道。” 轻罗不悦道:“州同,王爷不是不讲理的人,咱们据理力争,据实相告,就不信老三他……” 武瑾抬手打断,道:“无凭无据,不要凭白污蔑三哥什么。” 他拉过轻罗的手,缓缓道:“此番唐门之行,大家各凭本事,来争心中最想要的东西。谁拿到了,谁笑到最后,谁才是赢家。胜败乃兵家常事,输,也要输得有风度。” 轻罗美眸一斜,不屑道:“这可不是我们习武之人的解决法子。要我说,明明知道是罪魁祸首的,不去一掌打死,还等什么?” 武瑾轻轻拍了她一下,笑道:“当着如意楼,这般草菅人命,你将来可得小心银芙蓉,指你的名。” 轻罗冷哼道:“不就是风绝尘么,别人怕她,我可不怕。” “咳咳,”南宫星清清嗓子,权作提醒,自己这独狼弟子还在呢,请多少留点面子,“公子此行也请多加小心,三公子心机深沉,又有帮手在侧,寻医问药路途遥远,即便有轻罗在身边,也是危机四伏。” “我知道。”武瑾淡淡道,“就连母亲的病,恐怕其中也有什么阴谋算计。王侯之家,难免如此。此次求医若是顺利,我便去请示父王,将母亲接出王府。对那边,我其实已经十分厌倦了……” 额外闲谈几句,等唐昕出门恭送武瑾离开,南宫星长长吐出口气,靠在唐醉晚柔软丰盈的胸膛,总算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喃喃道:“镇南王真是虎父无犬子,这兄弟几个……竟没一个我看得穿的。” 霍瑶瑶不解,小声道:“主子,四公子……这不是挺明显站在咱们这边了么?而且我觉得他也没什么兴趣当王爷。” “他的确没兴趣当王爷的样子,不然……绝不肯在此时离开。但他一定还有别的目的,藏在心底,否则,他根本就不必来。”南宫星揉着额角,缓缓道,“此外,你们注意到了么,他说了这么多事,却在我特意暗示三公子已经有帮手在侧的情况下,依然没有一句问到文曲。那是世子遇刺案的真凶,是幕后主使最厉害的一枚棋子,他为何毫不关心?” 唐昕踏进门来,将门闩落下,蹙眉道:“依我看,他比咱们知道文曲的身份更早。这次求医,保不准就是拿个由头离开,免得被三公子联手文曲打得一败涂地。” 南宫星脑中纷乱不堪,千头万绪交错成一个巨大的线团,无力道:“我想,唐门内部新兴起的波澜,会不会就是文曲为三公子准备的后手。五公子势力单薄,在这儿也没有什么亲信,一旦唐门内乱,顾不到五公子和玉若嫣的安危,天道的高手……恐怕就要趁机下手了。到时候,百万两军饷的罪名给五公子头上一扣,远去翼州的四公子再出点什么岔子,世子之位,三公子岂不是唾手可得?” 唐昕叹道:“要真是这样,就算再有证据交给镇南王,王爷膝下没有别的继承人,对这位三公子……怕是也无可奈何了。” 南宫星咬了咬牙,起身往内室走去,“当务之急,是我先恢复行动的能力。阿昕,醉晚,你们进来,今夜,我身体不便,只能辛苦你们三位了。” 唐昕嗯了一声,扶着他让他靠在床上。 唐醉晚脱掉鞋子,从另一侧上去,为他铺开一层厚实单子。 接着,这两人忽然拿出一条牛皮长索,按着南宫星躺下,换手一绕,把他双臂贴身,牢牢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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