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聊一部新片——

《祝你幸福！》

 

这部片放在中秋的最后一篇，是因为这部片太难写了——这是一部小问题几乎没有，但仅有的大问题完全致命的电影。

它很多的细节、台词，都让我感到惊喜，甚至好几处算得上巧妙，单说这些设计，都是华语年度十佳的水准。但就是那个“大问题”贯穿了全片，让我很难进入电影，也很难给它高分，甚至7 分都给不到。

正文

这个大问题笼统来说，就是这部片像是两部片，而且是存在部分矛盾互斥的两部片。

这部片要讲的东西一共可以分为两大块：女性的生育压力和失独家庭的丧子（女）之痛。

单独看两个部分，我觉得都很不错，肖央关于丧女的部分甚至让我感觉到了《海边的曼彻斯特》的影子，宋佳周依然的两条线负担的女性生育压力的表达，也是这几年大陆院线片里最勇猛的。

 

但致命的问题也来了，后者女性生育压力的部分，出彩之处就是把议题建立在两组日常也不极端，但无形中在给女性带来生育压力和产后压力的对立形象上——白慧（宋佳饰）的丈夫（肖央饰），冉冉（周依然饰）的公公（倪大红饰）婆婆（吴玉芳饰）。

刚巧，这三位就是承担另外半部“失独家庭丧子（女）之痛”的主要角色载体，我能理解编剧想要把二者靠因果关系来融合的想法，但好像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女性生育压力的部分写得太出彩了，导致观众对这三位暂时的“反派”无法产生任何共情了。

电影里当然不应该有道德判断，但观众的本能情感摆在那，编剧的强引导性也摆在那，这产生的直接后果就是后半段这几位角色的任何刻画、表演，编剧写得再好，演员演得再好，观众全都进不去了。

 

所谓“失独家庭丧子（女）之痛”，这个占据了半个片子，甚至结局落点的议题，在电影里基本就是作废的，这就意味着半部片子也是作废的。

但因为这部片的两个部分，单看都很不错，尤其是女性主义的那一半，我们还是不想对这部片一票否决，在讲出这个致命的大问题之后，我们再去单独看写女性的那部分，这样或许才更公平。

白慧和冉冉身上的两条线是这片写得最好的地方，从她们身上的婚姻入手，再去写生育，这两者互为因果但它们产生的悲剧又都作用在同一具躯体上，就是女性。

和常规不同，这片子没有对婚姻进行刻板化的解读，我们在里面看不到传统的恶婆婆，也没有家暴、冷暴力以及不负责任的老公。

两个家庭里的两个丈夫，一个是我们生活中最多见的，没那么好也没那么糟的及格丈夫，会和妻子一起半夜起来照顾孩子，会蹲下给怀孕的妻子系鞋带，另一个是我们生活中都少见的完美丈夫，一直无法怀孕时会把问题主动揽到自己身上，会在所有人面前替自己的妻子说话，会说我们可以不要孩子的。

 

电影着力塑造婚姻家庭的日常温馨，但这温馨反而成了最恐怖的一面，因为即便是在这样的婚姻里，女性依旧在遭遇着隐忍的痛苦和来自对方的不理解。这是女性在家庭中的痛苦，是她们身份和精神上的痛苦。

比如白慧生育后因为奶水不通畅难受到无法入睡，她跟醒来关心她的丈夫说自己可能得了悲伤乳头综合症，结果丈夫笑着说“别逗了，悲伤乳头”，他无法完全理解在婚姻制度里作为孕妇、妻子的女性的敏感，以及她们在承受的。

 

还有一次是在女儿溺水身亡、二人处在离婚冷静期时，罗宇在帮人打争夺胚胎的官司时白慧作为医生出庭作证。罗宇为了赢，明知道提及孩子会对她造成多大的伤害，却依旧利用其母亲和女性的身份让她当庭崩溃，从而达成了自己的利益。

婚姻中白慧袒露的隐私和脆弱在最后竟然成了被丈夫肆意攻击利用的弱点，这是一种很恐怖的刻画。

 

冉冉那边则更为隐秘，虽然丈夫劝慰冉冉说不必有压力，他们之间不需要有孩子，但他看不到冉冉说想去做试管婴儿时留下的泪；冉冉说不要让他告诉她妈妈，妈妈会心疼她的，他也并没有探究这种母亲的心疼在妻子身上究竟意味着什么。

以往很多人在谈到婚育话题时，往往一句“我嫁一个好男人就不会有这些事了”，这部片的这个点，就是在说，不一定。

“完美”的老公和家庭也掩盖不了女性失权的本质，因为你拥有子宫，所以生育就成了你的责任，即便婆婆会用非常关怀的语气劝你调理调理，即便老公对外揽去了所有责任，但生育的压力就是赤裸裸地摆在你面前，而这种生育上的痛苦，更是女性心理和生理的痛苦。

 

电影里有非常直白地呈现和发泄，比如冉冉的母亲（吴越饰）在女儿病床前对着她公公婆婆的大声控诉：到底是谁逼着他们要怀孩子的。

她戳破了前面塑造的美好家庭，直接道出了女儿真正的痛苦，而她对这种痛苦的感受也是来源于她自己曾遭遇到的生育之痛上，《姥姥的外孙》里写“儿子继承财富，女儿继承癌症”，这句话同样可以用在这种女性代代继承的生育压力上。

 

更直白的一场戏是白慧对自我的剖白。在女儿溺水身亡，丈夫安抚她放下过去以后专心他们两个人的生活时，她脱下自己的衣服，指着肚皮上因怀胎而胀出的妊娠纹和鲜红的剖腹产切口，这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女儿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这段痛苦的无法消失。

所以当丈夫来找她寻求安慰，说自己去了一趟女儿溺亡的海边时，这时候的讽刺是极强的，因为她每天闭眼后的噩梦就是在海边，而她的耳朵里无时无刻不是海浪的轰鸣声。

 

这就是我为什么觉得女性的这一块写得如此好的原因，因为它用非常袒露的方式让我们看到她们身体和精神上的痛苦，所有人都会与之共鸣，而且它还更进一步，写出了女性想要走出这一步的可能和困境。

这主要体现在它对婚姻和婚姻制度的反思上。

它并不是一味地去否定婚姻，在二人度过了三次离婚冷静期后真正选择离婚时，罗宇问白慧“你说这些人如果知道自己以后会离婚，当初还会选择结婚吗？”白慧说“会离婚不代表当初不会结婚，反正我选择会”。

这句话意味着白慧的真正放下，它也在告诉我们当初可以为了爱选择步入婚姻，这与是否注定离婚无关，仅仅与爱有关。

 

但一个正常的体系应该是，我们同样可以因为痛而选择离开婚姻。这是离婚冷静期应该被真正反思的地方。

白慧和罗宇第一次去离婚的时候，被告知有三十天的离婚冷静期，而且电影中描写的这一制度是一旦三十天后有一方没有到场，离婚就可以被无限次地推迟。

所以我们能看到在第一个三十天，因为二人路上堵车迟到导致无法离婚；在第二个三十天，因为罗宇单方面的未到场导致无法离婚；在白慧因丧女而对整个家庭感受到痛苦的九十天后，在她面对罗宇进行了血淋淋地剖白和控诉之后，在罗宇认识到了她选择和自己离婚不仅仅是丧女，还有她在婚姻里的痛苦之后，他才选择站出来，共同和白慧来到离婚现场。

 

离婚冷静期的保护，到底是保护了谁？

纵然是罗宇意识到了妻子的痛苦，完成了一个正常的丈夫理应完成的事，但最后他依旧不愿意签字，是白慧握着他的手半强迫式地让他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女性想要摆脱痛苦的可能大到难以想象，白慧最后完成离婚走在了阳光下，这是她的解脱，但这能是多少人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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