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我不相信莫里森死了,我宁愿相信那个传说:他其实是装死,然后改头换面,化名为Mr. Mojo Risin跑到非洲去了。那是他的精神导师,法国天才诗人阿尔蒂尔·兰波(Arthur Rimbaud,1854-1891)曾经流连过的地方。他来巴黎是因为兰波,也同样因为兰波而去了非洲,他在歌曲《野孩子》(Wild Child)中唱到:“还记得我们在非洲的日子吗?”
我这样想并不是因为我是莫里森的狂热份子,不希望他死去,仅仅是因为,我觉得这种作风很“莫里森”,他这样的人就会做出这样出人意料的事情来。但不管是否真是这样,他作为“吉姆·莫里森”确实已经死去多年,死在巴黎,葬在拉雪兹。
在拉雪兹墓地,十个走进来的年轻人,至少五个以上都是朝莫里森的墓去的。而他的这个墓,三十多年来,多次变换:最初是以“吉姆·莫里森(jim morrison)”之名下葬,现在变成他的原名“詹姆斯·道格拉斯·莫里森(james douglas morrison);最初墓碑上刻着他的身份“诗人、歌手、作曲家”,现在变成一句希腊语,翻译过来是“忠于自己的心灵”;曾经墓上还有他的一个头像,现在被偷了;曾经墓上有各种涂鸦,现在被刷得干干净净;曾经这里跟别的墓没什么两样,现在独独这里被一根铁链围起来,为的是隔住那些疯狂的粉丝们,告诉他们,不得靠近,膜拜请在铁链之外……
千变万变,不变的是每天从世界各地前来膜拜他的歌迷、追随者们,不变的是这个“死去”的莫里森。让我们还是先回到他“死”的那天吧:
1971年7月3日凌晨,在巴黎马黑区(le marais)的波泰丽大街(Rue Beautrellis)17号,女友帕米拉(Pamela Courson)发现莫里森“死”在浴缸里。官方是这样记载她的证词的:“那天他是半夜一点到家,当时我在洗盘子,他看上去气色不错。然后我们听了一会儿音乐,大约是在两点半睡的觉,那晚我们没有做爱。在三点钟左右,我被他呼吸时发出的怪声吵醒,我推醒他问是否需要叫一个医生来,他说不用随后他起身去洗澡,他让我继续睡,说他没事。我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时发现他不在身边,我跑进浴室,看到他躺在浴缸里,好象睡着了……他的头没有浸在水里,而是靠在浴缸边上,我试图将他拖出来,但拖不动……”
法医认定他死于“肺充血引发的连续性心肌梗塞”,但尸体未做解剖。而当他所属的唱片公司代表来巴黎确认尸体时,只看到帕米拉和一个上了封的棺材,全世界知道他的死讯时,他的棺材已经下葬拉雪兹。这就是为何世间会有关于他并未死去的传言,因为没人确认死去的是否真的是莫里森、棺材里是否真的躺着莫里森。他扑朔迷离的“死”了,留下传言满天飞。唯一知道内情的帕米拉也于3年后死去,但谁知道,其实她是不是去非洲找莫里森呢!
莫里森“死”前在巴黎呆了4个月,从1971年3月到7月——我想,对他之前28年的人生来说,这4个月绝对是最宁静最平和的4个月。他剃掉了他的黑胡子,这样巴黎人就认不出他来了——其实这个时候的他,已经虚胖浮肿,已经不是那副经典的英俊忧郁的王子形象了,要认也不好认。他每天在寓所里等着暖暖的阳光投射进来,然后,或者在家中安静的写诗,或者阅读。他说,他来巴黎的最大愿望就是能隐姓埋名的写诗——他一辈子最热衷的都是写诗,而非摇滚,他更愿意别人称他为诗人,而不是摇滚歌手。他为何选择巴黎呢,因为他觉得巴黎是当时世界上最后一个文化堡垒(或许,现在仍然是),随便跟一个出租车司机都可以轻松的谈起音乐或文学,他已经彻底厌倦了美国的浅薄、轻浮和喧闹。所以他就来了,来追寻他最热爱的诗人兰波的足迹。
不在家写作的时候,他就出去漫步巴黎,他喜欢像一个普通游客一样,在巴黎的大街小巷逛来逛去;喜欢在马黑区的浮日广场(Place des Vosges)闲坐——在这里,他可以躲开整个世界——噢,这也曾经是我最爱流连的巴黎场所之一;喜欢上西岱岛,四处游走有如探险——爱巴黎的人,都会爱上西岱岛的。他常常沿着家附近的圣安托万街(Rue St. Antoine),走过那些他经常关顾的熟食店,走过希佛利大道(Rue de Rivoli),去到最热闹的圣日尔曼区(St. Germain des Pres)、圣米歇尔广场(the Place St. Michel)。他甚至在那里,投身到游行示威的学生群体中去。夜晚则跟在美国差不多,都是在酒吧或俱乐部度过,但他几乎不吸毒了,却喝大量的酒。
在巴黎的日子,他彻底远离了金钱、名声、舞台,远离了浮躁的一切,他只是一心一意的关注诗歌,关注他的文化理想。兰波曾说过:
“我的生命曾经是一场盛宴,
在那里,所有的心灵全都敞开,
所有的美酒纷纷溢出来。”
没错,在巴黎的莫里森,绽放了他的心灵之花,沉默成迷,在宁静的灵魂深处咀嚼那些黄金般的句子,俨然就是一个纯粹的诗人。我们看,他写到:
“我将永远是
一个语言家
比一个鸟类家要好”
“我要离开这里
你去哪里?
去黎明的另一面
请不要追逐云霞
宝塔和寺院”
“坚持生命
我们的激情将会开花”
“我们不能发明自己的国度
豪华的紫色王座,欲望的席位
我们必须在生锈的床上相爱”
“我们像傻子一样欢笑,疯狂的孩子们,
轻狂占据了他们初生而混乱的头脑。
音乐与各种声音围裹住我们。”
有人说,回顾莫里森在巴黎的日子,总会想起美国“色情作家”亨利·米勒(Henry Miller ,1891-1980)在《北回归线》中描述的情节:“在绝望中挣扎的理想,在客观的自毁行为里痛苦燃烧的文化责任感,肆无忌惮的放浪生活方式背后无辜而纯良的艺术理念,以及宗教般狂热的自赎信念里日益沉淀的末日想象。”确实如此。巴黎也最终承载了他最后的梦想和末日的想象。“死”在巴黎,葬在巴黎,也会是他最满意的结果。
而在巴黎之外,舞台之上的莫里森,作为摇滚歌手、经典摇滚乐队大门(the doors)的核心人物,是个极具魅力的王子又是一个危险的疯子。你看他吧,身穿样式典雅的黑色皮衣或白色衬衫,一头卷发、一对忧郁深邃的眼睛,在间奏或前奏的时候,慵懒的摇摆着,或静伫台上,像极优雅高贵的狮子王。随着乐声响起,这只打盹的狮子王一跃而起,高唱:
“来吧,宝贝,点亮我的火焰
让整个夜晚燃烧
犹豫不决的时刻结束了
再没时间沉溺于泥潭……”
世界于是随着燃烧,沸腾。但瞬间,他又换了模样,变成一翩翩公子,深情款款的唱出:
“我将永远爱你
直到天空不再下雨……”
我们再来放大一下这个时候的他的面容吧,看看我们文章最前面的这张照片吧,这是他最著名的肖像,标志性的照片。他的姿势,似乎是被吊起——人们通常想象成像耶稣一样被钉在十字架上,健康年轻的体魄半裸着,一头长发凌乱的卷曲着,笔直的鼻子高挺着,薄薄的嘴唇紧闭着,双颊因削瘦有点内陷,而那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发出穿透人心的犀利目光,也是勾魂的目光。这张脸,怎么能说不完美?完全就像从古希腊的雕塑中走出,怎么能不迷倒众生?
而就在你还沉浸在他的激情歌唱中、陶醉在他的完美面容上时,他突然的举动又让你瞠目结舌。1969年,在美国迈阿密的演唱会上,这个疯子还没上台就已经喝醉了,还嗑了迷幻药,上台后,他问道:“你们想看我的老二吗?”观众们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一把拉开自己的裤链……为此,他以“有伤风化”的罪名被判刑两年零四个月,这场官司直到他死,都还没结案。而在此之前,几乎每次演出都要引发纠纷,出动警力。
他就是个疯子!疯子!尖锐!极端!永不妥协!他的一生就像是在永不掉头的高速路上急速前进!但如果他不是疯子,也就没有大门,没有摇滚史上这支无比重要的乐队,从1967到1971,他和乐队成员们一共完成了六张专辑,迅速把这支乐队推上世界摇滚乐之巅。这个世界上的奇迹,大都是疯子缔造的——正因为他是疯子,所以我说,假死,改头换面继续生活这种事情,他是绝对做得出来的!但他却说:“我并不疯狂,我只是,热爱自由!”是的,为了获得自由,必须付出疯狂的代价,但这永非常人所能为之。面对他,你只能惊叹,却难以追随。闲话一句,难以追随却还是有众多人追随,国内一支地下乐队的主唱也曾多次在演出中拉开自己的裤链,甚至脱光身上的衣服,赤裸裸向莫里森致敬……
让我们重新回到台下,回到更为年轻的莫里森,看看疯子是怎么炼成的吧。1943年底,他出生于美国佛罗里达州,父亲是美国最年轻的海军少将之一,母亲是名门闺秀。为了方便军官回家访亲,他们一家频繁搬迁,像候鸟一样在美国多个城市搬来迁去,从小就没有持久玩伴的莫里森,爱上了一个人的阅读。他的英文教师后来回忆说:“吉姆·莫里森是我班上十几岁的孩子里唯一一个读过乔依斯的《尤利西斯(Ulysses)》并且读懂的人。”
1957年,他们一家再次迁到旧金山,当时,垮掉派文化席卷了西方世界,而旧金山正是这股风潮的中心点,垮掉派的人物都聚集于此。据说那时走在旧金山的街头,甚至有可能亲耳听到爱伦·金斯伯格(Allen Ginsberg,1926-1997)在朗诵诗歌。莫里森迷恋上了垮掉一代,杰克·凯鲁亚克(Jack Kerouac)的《在路上》(On The Road)给了他关于浪迹天涯的无限遐想。他还热爱法国浪漫派诗歌,对兰波和波德莱尔(Charles Baudelaire,1821-1867)的作品爱不释手。
本来,照这样下去,他可以成为一个温和忧郁的诗人或者作家,但是从小颠簸流离的家庭经历,加上平常被母亲管束太多,对军官父亲则是从看不惯到厌恶到绝交,这些都渐渐使他形成叛逆扭曲的性格,而被压抑着的情感的出口就是摇滚、毒品、性。在大门的经典歌曲《最后》(the end)的结尾,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从 “孩子们都疯狂了”到“父亲/什么事,儿子?/是的,我想杀了你/母亲,我要……(嚎叫)”,录音师在此处故意加大配乐的音量,掩盖了他的声音,但谁都知道他唱的是什么……
“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这是凯鲁亚克一句经典的话,不管莫里森是否还在世,这句话送给他,也送给所有能有这样一颗心的人们。然后,当音乐结束的时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让我们将灯光熄灭,把大门也一并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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